迷途(中篇)
【类型】期刊
【作者】杨帆
【刊名】山花·下半月
【关键词】 文学期刊 高级研讨班 鲁迅 青年作家 影视机构 文学院
【摘要】1 如果我不是医生,可能永远不会进入侗丽的家门。说起我当医生那纯属意外,我家世代务农,我父亲他们几辈的希望就寄托在我当一名城市人。我升高中的那一年,我母亲、祖母相继去世,因为是不治之症,更因为无钱可医。后来,我做了一名医生,父辈的理想和我个人的愿望在这里完美地融合了。虽说当时救死扶伤的观念深植我心,但经过多年城市风尘的淘埋,我早已在病人的呻吟与无告里镇定自若。这个职业如一把冷静轻巧的手术刀,旋开了我的众多欲望之门。 侗丽是在我当上医生若干年后的一次晚宴上,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我们并未成为好友,甚至没说上话,宴席一结束她就把我忘了。不,我不曾进入她的视线,而这个夜晚刚刚开始。像她这样一个漂亮女人,酒席上一千官员商人都围绕她,捧她,逗她,求她,而她在其间腾挪移闪,翩翩起舞,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浪费给我。那天我注意到了窗外,那里有一轮灰黄的月亮,它跟我一样发出模模糊糊的语言,质地虚弱而色泽黯淡。以后我每见到侗丽,脑子里就会闪出这轮月亮。就跟膝跳反应一样准确。我比较惶惑,这灰不拉叽的月亮,跟那个火焰冲天的侗丽怎么能扯到一块? 事情就是这么玄妙。现在,我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卜.。这是个不大的客厅,布置非常欧化,楼高五米,十分空旷,旋转楼梯如一个巨大的白色问号挂在空中。触目皆白,跟我工作的环境有点神似。落地窗帘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月亮。我接到电话匆匆过来,没顾上看大,或者那晚根本没有月亮。时间大概在f—一点左右。这是我第一次来侗丽家。我掏手机的时候,侗丽带出了那个小姑娘。 她们从楼梯上下来,很慢,侗丽半搀着她。我站了起来,小姑娘的脑袋一点点上扬,一只眼睛一4眨不眨地仰望我。在我面前,她当然太矮了。她十二三岁,头发麻黄,圆乎乎的脑袋,安在细小的脖子上。说一只眼睛,是因为另一只肿了,被上下眼睑挤得看不见瞳仁,像只猕猴桃。桃上方的额头像套了个寿星的头套,肿大得有点虚假,酱色的血凝成半截蚯蚓的形态,躺在一块铜钱大小的血口下。家里有客人,她显然没有料到,带着小姑娘的紧张,满不在乎地把变形的那半边脑袋转出我视线之外。 侗丽笑说,有人催你回家?小姑娘被轻轻推到我面前。我笑了笑,收起了手机。实际上我笑不出来,我坐卜.来,对小姑娘,确切地说是侗丽的小保姆,拍拍身边的沙发。她垂下眼睑,木然坐着,听我们密切地说话。我回答至今没有人等我回家。侗丽说那是余教授的条件太高了。我不是教授,但侗丽—会儿教授,一会儿主任地喊我,声音沙沙的,又冒失又恳切,我抗议儿次后就没有了力气。她的声音让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提前预支一下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谈论着我的前女友,她是个业余模特,成天梦想着去法国、意大利。最终她消失在我家门口。侗丽说模特腿长。我说是蛮长。侗丽说,长什么样。我说,跟吕燕没法比,眼睛太大了。侗丽说,眼大,腿长,还是踏不进余教授的门槛啊。侗丽微蹙着眉,吸着烟说,如果不考虑眼光的因素,会不会她的鞋跟有点儿问题?在客厅温和柔润的灯光下,侗丽跟我低声探讨着,沙沙的嗓音让我感到轻松,在我手下的这个小身体就没有因为众多伤口而显得太突兀。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手下是一直在忙着的。我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做着消毒和包扎动作,不时问问,疼不疼。小保姆对我们的谈话似懂非懂,脸蛋上有一块迟疑的红。她摇着头,眼睛躲着我,趁我不注意就挑起眼角觑一眼。不一会儿她的脑袋被包成了一枚结实的导弹,重重地垂在胸前。她从我们的脸上看到自己的模样,眼睛也似乎重得难以抬起了。 我问,怎么搞成这样?侗丽满意地瞅着,笑说,跟叔叔说。小保姆垂着头,两只肉团团的小手绞在一起,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一点声音。侗丽微微侧头看我,说,你多大,喊大哥更合适吧。我说,那不比你小一辈了。侗丽说,她管我叫姐姐,怎么,你觉得该叫阿姨?大妈?她歪着头看我,此时的她根本看不出年龄。我回答说,该叫姐姐。侗丽微笑,转头说,叫大哥啊。小保姆闷声喊,大哥。侗丽说,这孩子,踢一脚,滚一脚。大哥刚才问什么了?小保姆想一想,翻起一只眼睛,胆怯地看看我,蠕动着嘴唇说,摔的……没留神。小保姆长相臃肿,声音却是好听,有点儿奶声奶气的。我寻思着她的话,以及刚才在我脑子里不经意间留下印象的伤势。侗丽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耸起鼻子说.你看她,还满不在乎,知道的说她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有多么重的活儿,虐待她呢。这么大的人,总摔跤——余教授,你说是我家地滑呢,还是门槛高? 我们回到门槛的话题,谈论了半小时。当我告辞的时候,小保姆已经不在了,我竟没注意她是上楼了,还是出门了。我建议侗丽明天带她去医院拍个片予,那只眼眶有骨裂的迹象。整个客厅空荡荡的,连橘黄的灯光也透出点儿荒凉。夜深人静,我感到我一直是孤独的。卖力气地跟侗丽周旋,依然摆脱不了这感觉。我隐隐觉得这个夜晚不寻常。侗丽再次下楼,已经换上了睡袍,头发散着。我没有问起小保姆。出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一双鞋,牡丹花布,小小的,像八九岁儿童的码子。 侗丽倚在门口,笑笑地说她要给我介绍一个空姐。她说空姐绝不至于惧怕我家的门槛。 2 她算得上美,但毛病不少。比如嘴唇薄,额头过窄而下巴稍长,眼睛很清秀,不笑的时候便带了精明,抹都抹不掉,眉毛这时也显出一丝肃杀之气等等。既然是一名医生,我对人的面庞乃至身体构造有相当的洞悉和宽容。我又是一个男人,一个并不常常脑子发热的男人,远远地玩味一个擦肩而过的女人,谈不上危险。结果我仿佛已经看到,在我观察侗丽的时候她一无察觉,或赞美或鄙薄,涟漪也好、波涛也好,都只是一座石桥底下悄无声息的暗流。 在第一次见面的宴席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说她的下巴“像一只酒杯!美妙绝伦的下巴!盛满佳酿……”。那是个自命诗人的公安局长,他的朗诵刚好使我可以明目张胆地把目光投向侗丽。虽然她的骨骼构造不完美,一张明显缺乏光泽度的脸皮,却包容着众多不和谐的因素。她的脸像一只精致的盘子,哑光的.尖挺的鼻子和下巴雕工精细,里面盛装的水果并不新鲜,也不散发香气,凝聚着一股奇异的克制力,适合挂在墙壁、书橱、舞台,打着灯光的玻璃柜里,远远地观赏。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的容光和影响只能到此为止。巧妙的障眼法,精致的道具,慌乱的内心,努力蒸发青春、装备盛宴的女人。无论她怎么旋转跳跃,使尽手段和力气,可借用的花边、裙裾和水袖不过是过眼烟云。 前女友说我看她的眼神像手术刀,看一眼少一块肉,断定她骨感玲珑的曲线以及对职业的选择应归功于我。我只能说,侗丽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晚的印象归纳起来,她是一个受欢迎、玩得转的女人,如此而已。她的形象并不比当晚那轮看上去像在发着高烧的月亮更令我惶惑。 后来的事情终于也令我惶惑了,半年中,侗丽和我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关系,或直接或间接地,她不厌其烦地扮演着我家的救世主。先是我二哥的儿子跑到我这里读初中,成绩不怎么样,理想高远得很,非一中不读。我跟教育局一个科长有点交情,托他帮忙,等到暑期快过去了也没有消息。这天傍晚,刚下了阵雨,我打电话过去,科长正在话筒里气壮山河地唱歌,旁边一个女声给我报了包厢号。我赶过去,一眼看到一伙人中间坐着侗丽。那天她显得郁郁寡欢,一声不吭,靠在沙发里,手指间长久地夹着一根烟。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房间还有几个陪酒的小妹,在男人此起彼伏的歌唱间隙,能听到她们调弄酒杯时发出的清脆的咯咯声。我不能肯定刚才电话里的女声就是侗丽。科长笑嘻嘻地递给我话筒,让我跟侗丽合唱一曲。他一再让我上。他肥腻的嘴唇贴在我耳上,说,这个婊子,上了有好处! 那天我们唱的是《让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后来我喝了酒,眼睛果然被蒙上了,耳边朦胧的尽是女声,我隐约看到侗丽垄断了屏幕,在一首接一首地唱。老实说,唱得不怎么好。声音干涩,音不准,有的声线太尖太假,不但把我的心吊到半空,耳膜更被刮出血。她偏爱粤语老歌,那些咬不定念不准的字眼,被她那股情有独钟的自信,高亢的声线,和全无抑扬顿挫的发音搅拌成一盘怪味菜,让人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千千阙歌》、《容易受伤的女人》、《飘雪》、《暖昧》……她的手猛地跳了一下,烟头被弹出老远,一星暗红转瞬即逝。但歌声并不颤抖,也不停歇。她大口喝着酒,使用着更加干裂的嗓门。 我没有再提我侄子的事,看出科长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再叨扰。过了一阵,街上相遇,他问我几时请吃饭,我才知道侗丽把这忙给帮了。我张罗着请她吃饭,她好一会才接过话头,电话里很周到、生疏的客气。待到我电话多了,她不耐烦了,坚定而冷淡地让我等她电话。兴许这件事在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人家又忙,我心中念念要还人情倒显得小家子气。在一大帮庞杂熟人中,也许她都没搞清她帮的是哪个,据说在这个城市她办成的事多如牛毛,无有不成,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并不需要什么涌泉相报。出于不平衡,我花了几个夜晚琢磨这女人,如果说一开始对她还有点讥诮的意思,那么现在却被一种稍显犹豫的莫名的亲近感取代了。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我还没
【年份】2010
【期号】第6期
【页码】4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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