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微言性灵江南

日期:2010.01.01 点击数:0

【类型】期刊

【刊名】东方·文化周刊

【关键词】 购物体验 淮海中路 周边产品 小型雕塑 祝新 沪上 限量版

【摘要】常熟女人阿庆嫂,脱胎于沙家浜,她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戏剧人物。 沙家浜在常熟南郊,村庄与田地联结的尽头,这里水泽广袤,芦苇丛生,深秋,茅草与芦荻都会吐出雪白的丝穗。很多人认识常熟是从沙家浜开始的:芦苇荡、茶馆、样板戏、万人空巷的追逐,还有那位八面玲珑,充满入世智慧的女主角——阿庆嫂。常熟女子形象第一次深入人心:青布白花大襟衫,绣花作腰,水蓝长裤,盘发干净利落,她曾经是一个时代新女性的楷模,同时也是乡镇里的奇葩。 我特意提及乡村,因为这座城市在她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曾是一个小小的市镇,水脉围绕着青山半入的市镇,城外长江一泻千里,在漫长的时间内,饭稻鱼羹是此地最常见的生活形态,稻米曾经是最主要的社会生产,它对常熟民间生活方式产生过巨大影响,也形成了这个城市根深蒂固的性格特征。待人玲珑的阿庆嫂同时也是常熟女子格物有致的代表,她所穿的大襟衫,衣长,腰宽,紧身适体,袖口特别小,袖底却特别大,它被缝制而出的过程其实也是一部江南地方史。常熟乡镇林立,在水脉不息的乡村,依着水稻生长,女子着装也由田地生活中衍生,常熟女人隐忍、吃苦,在江南漫长的农耕社会中,她们操持家务,参与田头劳作,大襟衫在她们弯腰插秧、耘稻收割时,衣长正好遮挡臀部,避免了烈日曝晒与冷风的吹袭。舞台上阿庆嫂倒茶,翩飞的作裙平添三分柔气;现实中,常熟女人将作裙用来挡风束衣,在腰间绕一周后挽结,牢牢地固定出一种劳作的姿态,她们弯腰,冷风避走裙摆,柔弱后背得到了照应;阿庆嫂式的利落盘发,有利于女人们插秧时背风后退而不至于吹乱,收割时扬风耘稻,头发盘结在后,尘土里的面容干净清丽,江南多雨,盘发还便于戴斗笠,发髻恰好嵌入笠帽,野风倾斜,常熟女人却端正地踏在土地上,她们爱护自己的方式来自日常,即便作腰上绣花,裙裥上密缝干转百回的心思,也是用实用的巧思在回报土地给予的生息。 贴身事物常影响人的性格,我的祖母曾按照食俗发展出一套养生法,为了维护她的身体与生活习惯,她极不愿意出远门,也不愿意错过时令蔬果,同时她也希望自己的子孙世代都在常熟生活,这样的想法影响了父母辈的价值观。事实上,常熟人嫁女儿,鲜少远嫁;儿孙辈就学,即便考上清华、北大,他们也愿意子女回到常熟来生活,四时节气孕育的安稳在这座城市按下现世的色彩,他们靠亲密与长期的共同生活来配合个人之间的相互行为,常熟城里人与人的联系是长成、熟习的,到某种程度时甚至使人觉得一切都约定俗成,只有生于斯、死于斯的人群才能培养出这种亲密人际关系,而常熟女人在这样的群体,又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在此同时,很多现世的机巧与实用也在代代相传,祖辈口耳相传的训示,是一种知与不知之间的中间物,生存的智慧有时到了特定的时刻才会被彰显,一如阿庆嫂遇到动荡年代,她周旋于男人与事理正反两面的本领,眼神中的通透,多少也是这方水土上积累出来的处世智慧。而另一面,传统常熟女人在理解一方天物给予自己安稳的同时,会将大部分的心思用于照看自己的家庭。家庭是社会最小的组织,它规范着很多常熟女人的生活秩序,使得这里的女人也常常以克己来迁就外界,她们中的大多数像水,利万物而不争,而像阿庆嫂那样在复杂的人事中,找到自己定位的女子,其实很早就在这座城市里孕育了。 常熟新女性早在民国时期就出现了,清末常熟,女学风渐开,胡静芳在城中位于六弦河的家里,独资承担全部经费,创办了淑琴女塾,民国初年,女塾发展为女子师范学校,胡静芳自题校名、任校长,她捐出银元,亲历亲为,事迹为当时的黎元洪总统所嘉奖,走路有风的胡校长,在当时的常熟城里,大家与她迎面相遇,都称她一声: “胡先生”。常熟城现在文风昌盛,很难想象,一百年前的常熟女子,如何承担下那些现实问题:家族、社会、舆论以及自我的坚持?毕竟,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里,与她同城的小说家、报人曾朴,以及为瀛台泣血、不得不归隐山野沉溺进书画的翁同簖,与她是有着性别根源上不同的,在实用精神安身的常熟城里,她是我多年来一直想深入了解的异数,也或许常熟女人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她们一旦在寻找自我的路上感受到启蒙的重要,原生的力量也就随即伴随左右。 还是要谈及这个城市里的男人。南方夫子眺望的虞山,让人想起孔子的老话: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厚的人安于义理,仁慈宽容而不易冲动,性情好静如同山一样稳重不迁。仁,也是常熟城里的父辈要求子孙具备的性格。常熟男人先天具有复杂的“仁”的观念.他们在克己复礼的同时,又先承认一己,推己及人,像水纹波浪向外扩张,形成他们的社交圈。 常熟男人普遍安身于自己的城市,他们认同接受新的事物,但大多不想做切身的改变。他们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似乎泰伯开渠,引水奔吴带来的“德让”要远远大于“开拓”。他们对待差异社会的能力印证了从乡土社会走过来的江南地方史,伦重是社会之重,从自己,自己的家族出发,像石头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的社会关系,不像现代都市中团体的一分子,是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较量,他们的关系像水波,一圈圈推出去,一层层铺垫,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直到新事物出现,他们保持距离,给予观望。常熟男人很喜欢熟人里长大、生活的感觉,就像归有光《项脊轩记》里所说,他们平常所接触的就是那些人,时间久了,听脚步便能分辨出是谁来了。 如果常熟男人去敲你家门,你在门内问一句:“谁呀?”很有可能的答复是:“我呀!”他们习惯用声气辨人,用常熟城代代相传的生活习惯所养成的气息来辨析事物,虽然这个城市一早就站立在开放前沿,现代的物质与思维不停涌入,但他们依旧会一不小心滑入“常熟境地”的支配中。常熟城里有很多成功男人,他们也可以跟你讲述无数这座城市过去“小到足以称王”的成功模式,若是有人愿意深入去探寻他们的成功之路,或许也会发现,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常熟男人绑缚在这个城市气息里那种伦重之下的克己与复礼,具有莫大的悲悯。他们身上的悖论充满张力:旧与新、慎微与开明,捉襟见肘又挥洒自如,或许正是他们在演绎出这个城市当下最精彩的部分。 常熟男人对两性问题的认知是现代的,他们认同两性平等。这从日常生活起居中可见一斑。市场里时常可见常熟男人身影,他们中很多是生活家,懂得庭院布置,家设摆放,在美食的爱好上绝对是典型的江南风格,他们中有些热衷烹饪,深谙四时节气,擅长从天理与人事中体悟出老子“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另外,无为而治也是他们共同的追求。 常熟男女的相处方式也有特色,夫妻中很少有先生会参与女人的社交圈,而太太却很天经地义地介入在男人社交圈里。窥一斑可见全豹,或许可说这是常熟男人的大男子主义;换个角度也说明常熟女人在两性相处中的重要性,她们热衷于此,其实别无其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帮助男人们成长吧,尽管这一点,常熟男人似乎并不愿意承认,在潜意识里,他们希望女性回归家庭,在社会与家庭的冲突中,尽管他们也未必愿意主动去承担,但大多数人依1日具备传统家庭中男人的责任心。另外,常熟男人从内心深处不太接受常熟女人在现代社会中带有启蒙性质的觉醒,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大世界的秩序不断变迁,一百年前,法国诗人谢阁兰来到中国,一路行游,他形容所看到城市,上海令人厌烦,南京是他眼里传说中的城市,北京则是他称之为“我的都城”的地方,而他描写的江南人,则冷漠地热情于自己的生活。一百年后,出生于江南的人类学者费孝通说: “缺乏两性间求同努力的社会,会减少一个不在实利上打算的刺激”,他还说“儒家不谈鬼, ‘祭神如神在’乡土社会中现世的色彩,是对于切身生活之外的漠然没有兴趣”,他看到传统的江南,是乡土的,我们今天所看到一个男女有别的常熟小社会,他的安稳也源自于富足的乡土。 性灵的常熟在山水间。生活于斯的男女,除却柴米油盐、工作竞争,大多的时刻在虞山和尚湖边度过,他们饮茶、会友,在山上随处可见的古树与石碑旁邂逅古人。钱谦益和柳如是,翁同稣和张謇,曾朴和燕谷老人张鸿,还有明清以降那些热爱藏书的常熟男人们,他们身后留下的痕迹也是常熟人最隐秘真实的内心。 退隐田园,在山水自然里寻求新的信仰,对于失落于大世界的人,意味着逃向宁静与高远,而对于常熟人,一切不过寻常阡陌,山水俱足,老天又钟爱斯土,给予土地常年的丰收,生活其间,人人能处理好自己的日常,自信便有了根底,江南文化是自信的文化,源自自然,乐而忘归,自古常熟人就在诗歌、琴音、书画与篆刻中寻求着天人合一的境地,而现在,他们已然是最早一批将审美引入社会进程的人。

【年份】2010

【期号】第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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